茶香里的月亮古寨

挥了捋这几年的退休生活,差不多每年都要拿出大部分时间上古茶山。我不做一片茶叶的生意也不是什么茶学专家,跑古黎山纯粹出于爱。茶叶是能看遍人生的精神醒翩,一片叶子泡在杯子,能让内心丰富,日子简单。

嘎多月亮的古茶山,是沧源朋友力推的。我在云南板块的古茶资源地理中,不经意忽略了这个重要的角落。后来才知道,嘎多的古树茶很多,但成片的不多,密集成片的更少,然而,嘎多月亮古寨的吉树茶资源有重要的特点,那就是它囊括了纯野生、过度型、载培型的古树茶。嘎多月亮古寨,嘎多月亮古賽隶属云南省临沧市沧源县单甲乡,东与安也村、南与缅甸的昆马区达干落接壤,西与精良乡贺岭村相连。寨子里的老人总说大山的背后便是月亮升起来的地方,有云南小夜曲之称的《月亮升起来》就诞生在这里。

月亮古寨会是什么样呢?一路上我都在想,敢把月亮那作一个寨子的名字,这个寨子一定很美。上坡、再上坡,仿佛钻进了云端,下坡,再下坡,好像就要坠到某个深壑,其间森林葳藜、藤蔓缠绵、涧溪只闻其声,鸟声此起彼伏。不时遇上迎面赶来的浓雾,需减速避让。有时候来不及刹车便一头撞上,感觉等我钻出浓雾,像是浣洗过身心,神清气爽。

第一个跑出来迎接我的,是一条小白狗,这是在沧源这边的每个寡子都会遇到的情况。小白狗边吠边摇尾巴,跑惯了村寨的我自然知道,狗摇头晃脑的样子,既想吓吓陌生的来者,又不想失去可能得到施舍的机会。果然,白狗在离我不到五米的地方停下来,我看清那是我回老家才能看到的狗的眼神。这是六月,寨子里的农活基本告一个段落,但勤劳惯了的人基本上都还没有更改早出晚归的劳作时间表,所以寨子里除了孩子,最多的还是无所事事的狗。一条洪水沟,三个光着身子的男孩在戏水,简直没把随雨而致的寒冷当回事。见到我,在三个男孩做了一系列搞笑的动作,然后再一次扑入浑浊的泥水中。村沿便看见许多古树茶,或斜插在屋后的高坎,或憋屈在乱石丛中,很少有正二八经的一块地方,让这些古树茶迎风向阳。

月亮古寨没有宾馆,如果持蹭的心态,几乎都可以在佤族同胞家找到住处,佤族同胞都十分热情。但我还是觉得随便就住到农户有些不妥,就四处打探有没有营业性质的住处。结果只能在嘎多村委会,找到100元一晚的床位。嘎多村委会在月亮古寨的最上面,一个可以俯瞰全寨300多户人家的地方。坡确实陡,路又窄,把车子开到村委会小院里,花了我从耿马动撒到嘎多月亮古寨剩余不多的精力。安顿下来,才发现临近黄昏,一路追随我的雨潔然而停,天空的乌云被风一扫而光,寨子陷入昏暗,天空依旧湛蓝。风轻得无法感动炊烟,却把不知是谁家的茶香,一股脑儿地捧到我面前。茶香,是月亮古寨让人魂不守舍的味道。

嘎多月亮古寨有多古,查了许多资料,确证历史超过千年。

300多户人家都是佤族,除了仍然按佤族传统民居修費一新的新农村房屋让我心前一亮,那些立在村头寨尾的老榕树,同样让我吃惊。三五个人才能合围的老榕树,就是古寨的见证者。男孩子们都把衬旁的小路当作战场,冲冲杀杀之后,每一场战争结束,都有头痛的课外作业等着他们。三三两两的摩托车驮着刚来下的鲜叶直归茶叶生产初制加工厂,过了夜就是废叶子,所以位于寨子脚的陈学光家的茶叶加工厂肯定又要彻夜赶制了。茶叶是月亮古寨的主要经济来源,虽然过了春茶季,佤族同胞依旧舍不得让一片茶芽老去。

月亮升起来之后,古寨便静了下来,连聒噪的狗好像也僅规矩不再狂吠。古寨的月色白得有些诱人,像从某棵大树上流下来,再溅到路上。我慢慢地走着,既不与月亮寒馆,也不理会狗的热情,不知不觉来到中寨。在一家小吃店门口,聚集着一年轻人,男孩弹着吉他,女孩则唱着《月亮里的阿妹》 : "月亮圆圆天上挂,月亮里面有什么,月亮圆圆天上挂阿妹,月亮里面有阿妹。"天籁之音之上,一轮明月独步瑶池,在这个山水四合的古寨,不知有多么家佤族同胞,端坐自己阳台上,体验着“萝月弄琴松风煮月”的意境,月亮是每家佤族同胞阳台的标配,不管是陪你喝茶还是吃肉,它都没有赶摊的意思。此刻,相信每一棵古茶的每一片叶子都立着耳朵,在这属于月亮的城堡里倾听,月华如水,肯定有声响,被人们忽略。小店的主人叫李嘎木,非常热情地给我泡了杯茶,怕我怯生,故意喊我表哥。我喝过许多茶,从故乡喝到西藏,从浓喝到清淡,一杯掺着月光的茶,便有一种可以端看的神性。

小吃店让人不可思议的是,主营的居然是茶叶。老板是刚从大学毕业的佤族小伙子,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只好在家里相帮父亲经营早点晚点,茶叶是小伙子的主推,而且都是月亮古寨自己生产的产品,虽然只是初制产品,但因为茶气足,经营不到半年,就有了不小的名声。当然,小伙子的朋友圈起了很大的作用,月亮古寨的名声跟随着一袋袋待往北上广,反馈回来的是一张张订单。

喂多月亮古寨加工茶叶的有两家,其中陈学光做得较有规模。

1993年,只有15岁的陈学光走了三天路,到达县城,再搭上别人的货车,就去他想象里的外面世界。他做过很多事情,最后用经营百货二十多年的积蓄涉足茶叶至今。

当时由于不懂技术,吃了一些亏。一次因为天气原因,把几百斤鲜叶做废掉;还有一次,因为忙不过来,让近千斤鲜叶无法及时揉捻变坏。为学到做茶的真本事,陈学光自费到普洱市澜沧县拜师,起初人家就是不肯教,后来见陈学光干活认真人又老实本分,才答应让他继续在那里做没有工资的小工,然而这家老板最终还是出于技不外传等原因没有将全部技术教给陈学光。陈学光在普洱的多家茶企打过工,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学制茶,等他把普词茶制作技术掌握个差不多的时候,大姑娘也已经从幼儿园上到了小学毕业。回顾这段经历,陈光学总是觉得对不住妻子。现在,陈光学既是制茶币傅,又是老板,整天忙碌于一片茶叶之上,六年不过是低眉抬眼的瞬间,茶给了他机会。

现在,陈学光已经是半个制茶专家了,经过六年努力,他不会让一片茶叶在自己手里变坏。一个只有小学文化的佤族男人,靠的就是不懈地努力,走出一条人生的金光大道来。因为茶叶,让陈学光首先成了月嘎多亮古寨第一批脱贫的人,也因为茶叶,让他成为月嘎多亮古寨致富路上的带头人。他不仅对制茶精益求精,而要择腾出时间与精力指导全寨人的茶叶管理。我到陈学光家的时候,他正在寨子里的茶农讲课,他没有留有所谓的“余地” ,只要是自己掌握的,他都会传授给茶农,毕竟,都是自己的佤族同胞,都是月亮古寨这块土地上的兄弟姐妹。

第二天去陈学光的茶叶初制加工厂,工人们正在忙碌,作为厂长的陈学光也同样摔开膀子在干。知道我采访茶叶生产加工,他就带我到他家,先带我去看他二十年前就建盖的古寨第一间水泥钢筋房,再让刚从县城放假回来的女儿烧水泡茶。还一再交待女儿,要让她拿出在县城教人泡茶的本事,要把月亮古寨的茶泡出好的味道。果然,一杯醇香绵柔的晒青茶泡制出来,我没有喝出这棵茶多少寿年,但喝到了月亮古寒清甜如蜜的空气,适中的降水量与面面具到的阳光。

认真喝茶,程序如一,心无旁骛。

陈光学从不避讳对茶的膜拜,在一杯茶里打开心扉,而不是对茶添加所谓的仪式,一杯茶喝到肚子里,仪式也就在那里,有些仪式是在心里面的,只有星光与月色掺到茶杯,赋予一片茶叶以神性。

陈光学的制茶技术让我侧目,只有六年时间与茶耳鬓厮磨,他便能在制茶繁复的程序里,历练出一身本事。茶好茶不好,是要让别人喝的,市场才是硬道理。再一杯,是陈光学自己的茶罐茶,沿袭了佤族茶文化的内涵,又添了些他对茶的理解,就像是一出茶香变局,让我洞见久违的热爱,顿让心情怡然。往寨脚看,是婉丽而来J东河,水质澄碧,河群是豆蔻好花的佤族少女,好像在浇洗果疏,在离女孩不远的浅池里,又是那群赤裸身子的小男孩。

我一边喝,一边端看这款被陈学光从里屋神秘地取出来的茶饼,发现除了饼形端正,条索壮实清晰,色泽清润,银毫显著外,不用冲泡便可闻出喉韵清朗与挂杯的蜜香。我料想,一定是这个地处森林覆盖率高达73.5%,日照充足,云雾在群山中升腾,空气中负氧离子含量多而丰富,水质优良,生态平衡的原因,才会有一瞬飞天的神仙感受。喝过三泡,陈光学带我去寨子脚看古树茶。我本以为是很普通的一件事,不想陈光学却颇费周章,除了换上新衣服,他还准备了香纸钱火,仿佛我与他不是去看一棵茶树,而是去敬一位大神。是的,确实是这样,陈光学每次去古树山林,都要做这些事,外人看来既神秘又有些麻烦,但对于一个对茶心怀虔诚的佤族同胞来说,去见古茶树就像去遇见诸神,免不掉该有的礼俗,得秉持心中的敬畏。

据统计,沧源共有野生古茶树面积8万多亩,分布范围较广县境中西部的单甲、糯良、勐董、勐来等7个乡镇均生长有野生古茶树,大都分布在海拔1700-2489米范围内原始森林和次生林中,其中面积较大的是单甲、糯良、勐来等乡镇相连的范俄山、芒告大山、窝坎大山、大黑山一带的野生古茶园群落。但是,近几年来古茶园生产的天然有机茶引起了国内外市场的极大关注,商家过分炒作古树茶叶,当地茶农受经济利益驱使,砍伐野生古茶树,毁灭性采摘古茶园茶叶,古茶园的面积逐年减少。月亮古寨的野生古茶树虽然不多，所幸的是保留较好。

月亮古寨的茶叶虽然好喝,但产量不高,原因是这里早已形成了禁喷施农药化的规矩,然而就因为这样,从这个古赛出品的每一片茶时,泊在哪里的水中,都像这个美丽而古老的寨子,让人难忘。

人走了,心仍在，因为月亮古寨每一数好茶，是阿佤人用心做的。